南京1937，300000

昨天我趁火車要前往山東前的幾個小時，去了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兩個小時後，我走出紀念館，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天色轉陰了。

我刻意把”參觀”紀念館這一行程放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從夫子廟瞻園路那一路往西，往莫愁湖公園、紀念館那方向走去。我喜歡用步行的方式去認識不熟悉的城市，或許在下一條小巷、地圖上無法顯示出的某個角落，會發現什麼。

我發現什麼？我發現正在發展的中國城市大馬路上許多令人不快的重複 : 猛按喇叭的出租車、無聲無息，默默接近你時又忽然狂按喇叭的電動機車、前面抽煙的老人，兩旁是早已完工、貼著建案海報的新成屋。

我走進ㄧ類似牌坊、里的小巷，裡面是賣很便宜一碗面的店鋪，街上騎自行車的婦人，幾個老人坐在路邊的板凳上抽煙聊天，藍色的工作服外套。只有當你在每一個正在發展中城市的不經意遇見這樣的小街小巷，才會使你已痲痹的眼睛重新恢復探索慾望的新鮮好奇。

可是在這裡，我不好意思拍照。我怕會因此顯得突兀，因為對他們而言，這裡的生活形態和居住環境是沒必要再刻意拍張照片的。

後來我上了”游4”路公交車，還要再坐四站。


##CONTINUE##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的建築本身就足以令人靜默，一股深灰色的哀悼。頗具張力的雕塑立在紀念館前，ㄧ上身幾近赤裸的婦女抱著已遭日軍毒手的嬰孩，這是靜默的時刻。我想應該不會再有人在這裡拍照比YA、一臉狂喜的照片吧！如果正好又是日本觀光團的成員之一，就更令人反感了。

紀念館不收費，可惜李沒來。他來南京沒去中山陵、不去總統府，因為想省旅費，那紀念館他沒來真是太可惜了。

1937， 12，13，300000。在這歌舞昇平的現在，是無法想像的。現在只要有一人出什麼意外導致有生命危險，就有可能上頭條新聞。300000！

紀念館有非常多抗日戰爭一留下的武器、軍刀，和資料等可看。人也非常的多，出乎意料日本人也非常的多，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覺得尷尬？不過我相信他們大多是抱著靜默的心情而來，不能把所有現在的日本人跟七十幾年前被集體意識支配的日軍統稱為日本鬼子。

集體意識支配的行為？

那是深埋在每個人類，包括你和我潛意識裡的殘暴。只是看有無被引導、放大而產生實際的行為。紀念館裡的史料很多，最多人擠在那看的是被姦殺婦女慘死的照片。她們大多光著下半身、雙腿被撐開，下體不是插著花瓶、尖利的竹子，就是捅著一把日式軍刀！那是深埋在人性潛意識裡的殘酷，這也是現在八卦週刊報紙會熱賣暢銷的原因了，因為它抓住了人類骨子裡的殘暴性。

魯迅說歷史反應的是兩個字 : 吃人。

古時候凌遲處死行刑時，一定有一大群自以為正義的老百姓和農民爭搶著分食死刑犯身上剛割下來、在旁用滾燙的水煮熟的肉，來表達自己對死刑犯的忿恨。可其實那犯人做的事也許跟那些人毫無干係，它們這些大多數只是想藉由吃人來證明自己是屬於道德標準較高、較為正義的那一方，西瓜當然是要偎大邊。

吃人。

我看著那張照片，我是該向日軍表達我覺得他們很幽默嗎？那張照片是ㄧ中國成年男性，被俐落迅速地砍下頭，嘴裡刁著一根香煙予以取樂於日軍的首級照片。他老兄太陽穴的青筋爆裂，顯示那一快刀瞬間劇痛的咬牙，我看著那張照片許久，狀態為漠然。

還有，慰安所的成立。他們把抓來的”花姑娘”以大字形的姿勢綁在木板床上，好方便性慾饑渴的年輕官兵”幹”她。就一直綁著，直到被幹死為止，死了就拖走換下一個花姑娘。你心裡一定在痛罵日本鬼子的殘暴，不過我說，那是潛藏在每個人血液裡的暴虐，端看有無強大的集體意識引導而大量宣洩而出。

想想同是二戰軸心國的德國，是如何對待猶太人的？假設你是當時納粹主義興盛下成長的德國青年，你真有把握能抗拒身邊所有的朋友、家人、社會，去伸張你以為能伸張的正義嗎？如果你從小就被灌輸猶太人是次等人種、應該消滅的觀念，你何以分辨什麼是正義？用誰的標準去分辨？

再假設你是大日本帝國主義興盛下成長的日本青年，你純粹以為國、為天皇效力的心態去從軍，終於攻陷了敵國首都南京，你們以勝利者的姿態入城。然最高總司令下令 : 不論婦女兒童，凡支那人一概都殺，房屋全部放火焚燒。你所有的同袍都在狂殺、虐殺、姦殺中國人，還不論各型各累的殺戮娛樂遊戲，你真的可以採取不同流合污的身段去維護、去伸張”正義”嗎？你真的能夠承受跟大家不ㄧ樣的巨大壓力嗎？

也或許在當下你根本無從分辨何謂正義，何謂暴行，你就只是聽令跟著大家一起做就是了，你在家鄉的家人、女朋友還是會把你當皇軍英雄來看待，不管你強姦了多少小孩、婦女，甚至老人。

集體意識。

二戰結束，日本投降。國際軍事法庭審判、處死了幾個標誌性人物，正義得以伸張了。真的嗎？那潛藏在人類意識中的殘酷由誰來審判？有成功的煽動者，必定要有非常多數（至少超過半數）的被煽動者才能使煽動者出頭。納粹主義也要幾近全部的德國人支持、大日本帝國主義也要幾近全國的人民來效忠吧？那這些大多數的人、這龐大的集體意識，究竟由誰來審判？


過了七十幾年，那殘酷的集體意識早已換過不知凡幾的面具，在全世界各國、各種族、社會中流竄、變形，絕大多數是用難以察覺的方式繼續吃人。

我沒有真正走進萬人坑墓園，因為我一踏進那裡，我就看到森森白骨，立刻掉頭。因為我忽然想到上次那靜安寺前算命的”阿姨”要我切記這20天絕對不要去陰氣重的地方，說什麼閏白虎的會沖到，絕對不能見血，或是看到屍體。原諒我，這種事我寧可信其有。

我走出了 當年是萬人坑的遺址， 天氣還是陰陰的。我招了輛出租車，要坐到旅館拿寄放的行李，我還要趕下午三點開往泰山的普快火車。